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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华人街周报 于 2012-12-20 13:58 编辑
谁能给搭铺一个未来
《华人街报》2012年10月刊 本报记者 吕珀尔 前言
“Belleville找搭铺，房租350欧，温州人优先”； “19区Crimée有一房间搭铺，离地铁口近，有网络有窗户有简单家具”； “13区高楼，独立小房间找做工的男士或女士搭铺，房租260一月”； “7号线底La Courneuve寻搭铺，一个上铺空闲，马上可以入住，北方人优先”； “三居室中的一个单间出租，有自己的EDF，卫生间共用，房租400包水电无房补，即日起入住”； 在法国华人门户网站，上述招租广告罗列各种搭铺和分租信息，可谓应有尽有；路过中国超市或走在Belleville等华人聚居区，街头墙角也随处可见类似的小广告。搭铺，或分租搭铺，在法国乃至全球范围内都是一个客观存在但很难给出一个名份的事实。
同一屋檐下，几个陌生人
搭铺是一个概念模糊的词。有人说，搭铺就是几个人租住一所房子；有人说，一间房住几个人是搭铺，单人单间是分租；有人说，与房东同住才算搭铺……这些，我们暂且搁置，本文所说的“搭铺”，就是非亲属而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群体。 以巴黎为例，到底有多少搭铺者，恐怕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切数字。只能说，没有搭过铺的人实则很少。漂洋过海来到此地的浙江人，几乎都是从一个铺位开始异国人生。初来乍到，语言不通，两眼墨黑，卸下包袱就只有这么一张床。白天做工做得手脚发软，夜里回到住处相依为命的也就是这么一张床。而今冠盖满巴黎，但今天的华埠大亨，几乎都是从这一席之地站起来的。而搭铺者不等同于无证者，也并非只有华裔族群，多人分租一所公寓同样是留学生的普遍生存环境，他国移民甚至法国人本身三两分租也很常见。 搭铺是非多。一个70平方米的公寓住着三五人甚至七八人，职业不同、作息不同、习惯不同，甚至国籍不同，行为方式大相迳庭，住在一起进进出出，摩擦在所难免。来自天津的王大哥告诉笔者，自己租的房子里住了七八户人，每户面积从7平方米到20平方米不等，住户有中国人，也有印度人、孟加拉人和巴基斯坦人等，有卖花的，有在餐馆打工的，也有站街的。“我对站街女没有偏见，大家生活都不容易，”王大哥说，但是后来这位女租户迎来送往昼夜不息，已经严重影响到其他租客的生活，大家集体抗议，闹了一场不小的纠纷。 来自青田的叶先生起初在Crimée一家餐馆做二手，与工友住上下铺，本来关系还不错，但有一次领了薪水，隔天下铺大哥说塞在床底下的2000法郎不见了。叶先生安慰了几句就去开工，不料对方疑到他头上，到处宣扬说他手脚不干净。忍无可忍打了一架，然后叶先生辞工走人，不但丢了铺还丢了活计。现在叶先生拿到居留开了餐馆，房子也买了两套，可一提到当初的搭铺生涯，还是满腹辛酸。 上铺的叶先生没偷钱，下铺的钱可确实丢了，搭铺的安全性差众所周知。人员流动性大，彼此陌陌生生，被翻箱倒柜被撬锁，意外时有发生。所以有些搭铺者信奉一句话“裤兜就是银行”，现款不敢放在住处，把全副家当揣在身上。 此外，男女搭铺混住，夏天衣衫不整摊开手脚睡在一个屋檐下，不仅有碍观瞻，女性自身安全也屡被诟病。留学生李小姐来巴黎的第一年，租了Bobigny一个别墅里的单间，清静日子没过几天，隔壁房间的男人敲门借东西，之后隔三差五深更半夜敲门聊天，李小姐面对深色皮肤不知来路的“芳邻”不知所措不敢开门，后来索性装作不在家，于是每天回家蹑手蹑脚，由于墙壁隔音差，李小姐在家不敢听音乐不敢看电视不敢弄出声音，过了一个多月搬了家。但是，能搬到哪里去呢？居住环境是由经济决定的。据说巴黎六区的Rue de Furstenberg安全系数高，每平方米均价2.1万欧元。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谈到搭铺，避不掉绕不开的一个话题是临时夫妻。 性生活和吃饭睡觉一样，是生存的基础一环，性缺乏会导致社会犯罪率激增。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这个群体，他们的性需要如何解决，这是一个从来不会被摆在桌面上的话题。对于搭铺者来说，首先没有对象，伴侣可能远在家乡；其次，即使在本地找到女伴，也没有约会场所。搭铺，没有私人空间可言，很多时候根本不能把他人带回来过夜。于是渐渐，搭铺的男女可能越搭越近，终于成为“搭铺夫妻”。华人对“性”讳莫如深的同时，往往却默认搭铺夫妻这种关系，人性在此体现出了一种特定生存状态下的特殊宽容。饿了总要吃饭，搭伙烧饭更划算，这是抛开一切冠冕堂皇剩下的生活本身。 一方首先背井离乡，一方暂且留守故里，一种相思两地寂寥。说好了，一旦拿到居留就把对方申请来法国团聚，俩人都奔着这个目标努力。后来，这个愿景大多实现了，很多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但是中间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大可不必再问。 阿金从浙江塘下来到法国，妻子在老家照顾父母和三岁的女儿。当时他落脚在巴黎东郊，白天去工厂，晚上回住处，两点一线，几张床铺几个工友就是生活的全部。后来在打工的地方认识一个叫美阳的姑娘，一开始他拒绝这诱惑，拿出对妻子家人的思念来抵挡，但时日渐久，这抵挡愈发无力，相识一年多以后两人住在了一起。阿金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没结果的”，一开始就说了好合好散，将来一旦把妻子女儿申请过来，他和美阳就结束，“这是底线”，他说。然而，预设底线不代表不会投入太多感情。天涯沦落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两颗心越来越近。六年后他拿到了居留，开起了自己的店，遵守承诺把妻子接到法国，“在机场见面的时候，觉得很陌生。”阿金对笔者说，当时他忽然有一种瓦解的感觉，六七年来他怀着一股信念，盼着和妻女团聚过上正常的生活，终于实现了，却发现他的婚姻反而有名无实。为了女儿，他和妻子走上正轨，现在生活很安稳。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中间隔了六年，有另一个女人让他黑白的生活变成彩色，那六年里他们租了一个19平方米的房子，只有一张床一只柜子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有过一个孩子拿掉了，因为事先讲好的不会结婚生子不会有结果，“我们当时很快乐。”阿金说，美阳当时悄然退出，他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他经常想起她。 人们说，男女搭铺，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性福满足和经济互利的考虑，却忘了提及一个词——孤独。异乡人，那种离家万里身世飘零，那种无依无靠无援无助，那种每天晚上窝在被子里哭的感觉，是孤独。在这样的时候遇见一个人，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时搭铺搭的不是两张床，而是生活里的慰籍和温暖。
床头的血案
距离不但产生美，距离更会产生小三，而且到最后，当事人心理上分不清哪个才是三。很多搭铺夫妻都会约定，一方的家庭团聚申请成功就散伙，却忘了计算人是有感情的。好合好散也会觉得痛，何况并不是每对搭铺夫妻都能好合好散。如今，一些搭铺夫妻不仅是搭铺，还有工作联系或是生意伙伴。于是，拆铺散伙有时比离婚更困难，因其金钱纠葛更加复杂，由此引发的血案在世界任何角落都发生过，并且仍将继续发生。 2010年2月，华裔女子卢海梅到美国与丈夫团聚，却发现丈夫已与另一女人搭伙同居，夫妻谈判未果，卢海梅持菜刀将丈夫砍伤，之后被洛杉矶法院以蓄意谋杀和持致命武器攻击他人两项重罪提起公诉。此前，葡萄牙一福建侨胞欲与搭铺女友兼餐馆拍档分手，被女友狂砍，伤及颅骨。再之前在马略卡岛，一男子将女人推下楼致死，也是祸起搭铺同居。 应该说，情事血案在任何一段两性关系中都会发生，而并不是特别存在于搭铺夫妻、桃色外遇或同性情侣等等关系当中。只不过，这些关系有更多的不确定因素和不稳定性，于是格外容易失去平衡。 另外在这种种两性关系里特别值得引起重视的是，孩子。在美发厅工作的朱女士来法国4年了，现在与一做装修的法国人同居。对方脾气不好，下班经常与工友喝过酒再回家。两人三天两头吵架，但关系尚可维持。前年朱女士把在家乡丽水的儿子接来同住，矛盾逐渐激化。16岁的儿子正值敏感年龄，对于朱女士与法国男友的同居关系很难接受，男友又觉得这男孩白吃白住非常碍眼，关系每况愈下，朱女士成日都很担心。一是担心居留问题，她是通过与男友的同居关系留在法国，一旦关系解体前景堪忧；二是担心儿子走极端。这种担心不无道理。此前一名19岁的华裔青年，因为受不了母亲的搭伙同居关系，从西班牙住所四楼跳下身亡。不久又出一起血案，一名16岁的华裔男孩涉嫌杀死母亲及其男友被捕。 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说“你是很痛苦，但任何人都不容易”。思想通透的成年人更懂得生活本身，很多事可以处理得更好，但同样的事发生在青少年身上，他们不知如何承受和面对，也许就用一些偏激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在成年人的生活方式和感情纠葛中，最无辜的牺牲者往往是孩子。
何不食肉糜
不仅因为前文提到的跳楼凶杀，不仅因为分租搭铺房火灾频仍，不仅因为站街女或一楼一凤，搭铺被盯紧，某种程度上竟是出于更广泛的纸张问题和人道主义。 法国政府在查黑工、查身份、打击非法偷渡的过程中发现，搭铺行为在非法移民当中非常普遍，甚至有些搭铺房成为偷渡者被集中藏匿的地方，“包吃包住”的老板们也往往安排工人搭铺，居住条件缺乏保障的搭铺者中包括儿童、妇女甚至孕妇。巴黎检察官穆兰日前宣布，2012年以来，巴黎打击舞弊委员会（Codaf）组织了22个大规模行动和150个小规模行动，9月破获巴黎11区一个地下成衣厂，发现6名无证华人住在“极差”的条件下。 搭铺或分租搭铺不仅存在于法国，这是一个世界现象，在政府层面，很多时候会基于上述原因给出一个négatif的评价，并据此采取一定措施。比如2010年4月，西班牙巴塞罗那市政府对搭铺开出第一张罚单：一间约40平方米的房子在3年多的时间里登记过18个人，那位移民西班牙的房主当时被罚款6000多欧元。自那之后，西班牙各地市相继对搭铺展开筛查，查处了一批分租搭铺案例。 2011年10月1日起施行的《上海市居住房屋租赁管理办法》明确规定，不得将房屋分隔搭建后出租，不得按床位出租，原始设计为厨房、卫生间、阳台及地下储藏室等其它空间的不得出租供人员居住，群租违反上述法律规定，属违法行为，要限期整改，逾期不改要处以5000元至3万元人民币不等的罚款——该法规在坊间被斥为“何不食肉糜”。 法国对居住条件的官方标准是，人均居住面积不得少于9平方米。提到搭铺，很多人首先映入脑海的是“脏乱差”。笔者造访的一所搭铺房，30多平方米被隔成两室一厅，搭上下铺一共住了5个人，几乎人挤人呼吸相闻。这种居住条件被政府认为“不人道”。根据法国统计及经济研究所（INSEE）今年早些时候公布的数据，法国人均居住面积是41平方米。 人均41平方米，对于很多人来说，那几乎是一个理想。谁都想有那样一所安静幽雅的公寓，雪白墙壁，窗明几净，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暖地晒进来，关上门自成一国。但睁开眼睛我们看到，许多底层移民徒手挣扎半生，一家四口挤在不到20平方米的空间，即使这样，每个月的房租仍然压得人透不过气。这样的家庭，可能一个人打一份朝不保夕的工，一个人照顾孩子，除了节衣缩食还是节衣缩食。 搭铺条件是不好，但有些人的选择仅限于搭铺或睡地铁站，这样的选择等于没有选择。人均41平方米，最少9平方米，不应该仅仅是两个数字一纸条文。也不只是巴黎，任何地方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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