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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第二天的傍晚, 贵妇人带着安凡克开车离开石屋, 他们与文静离去的方向一致,前往地中海岸边的美丽小镇摩尔迪诺,这里也正是安凡克和文静走下火车进入深山的地方。
摩尔迪诺住着几百户居民, 其中有几户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家族,他们与古老的安东尼奥和特丽莎家族有着亲戚关系,个个身份高贵,生活富足,仪态万方。
在一个贵族家的大厅里,贵妇人把安凡克一一引荐给穿着华丽的亲戚们, 年轻英俊的安凡克立刻引起众人的关注, 而他即将获得的巨大财产,更招来许多亲戚家年轻女孩的青睐。
众多亲戚唏嘘安凡克千年后的回归,安凡克成为小镇的名人,他的家族自从古罗马时代就是摩尔迪诺历史辉煌的贵族, 他的表哥表妹很快以他作为中心,美丽的少女和时髦的妇人把他当作偶像,年轻人立刻把他带离华丽的大厅,他们跑到酒吧和迪厅里,疯狂喝酒, 热烈狂欢, 疯狂蹦迪, 始终跟随安凡克的石屋的仆人掏出钞票, 让他由着性子花销,支付昂贵的门票和酒水,并让他随心所欲他点乐队的歌, 给歌手, 乐队和伴舞大把的小费。安凡克的虚荣心得到了从所未有的满足, 安凡克在每一家酒吧, 迪厅的开销, 相当于他在大西北老家全村人一年的花费! 在这种挥洒自如的豪阔中, 安凡克陶醉,疯狂, 肆无忌惮, 他心满意足, 他舒心畅意, 他深深体会到, 财富的力量实在太巨大了, 金钱使他梦幻成真, 金钱使他跻身上流社会, 金钱使他身边美女如云,使用金钱, 他能够征服整个世界!
鲜花, 酒精, 艳丽的美女, 安凡克竭力用这一切麻醉自己, 也在逃避自己。内心深处, 一个声音始终在挣扎, 在抗争, 使劲儿要冒出头来。这是他对文静的思念, 也是对文静无比强烈的内疚, 惭愧和满腹的负罪感。自从文静离去, 他就开始麻醉自己,加上连日来的疲劳, 困倦以及突如其来冲击的刺激, 他大脑膨胀, 神经兴奋, 思维紊乱, 毫无思路。他疯狂饮酒,渴望麻醉, 渴望遗忘, 渴望一觉醒来所有的矛盾, 纠葛, 悔恨都会迎刃而解。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教给他的一个办法。在困难面前, 人可以回避, 不与其正面交锋, 当周围懈怠之后, 发起瘁不及防的反击, 一举获得胜利。这是古罗马军团的新欧洲之一, 虽然, 那时爷爷并没有向他提起古罗马军团这个名字。
但现在, 安凡克避开正面攻击了, 他躲在遗忘后面, 躲在酒精后面, 躲在疯狂的迪斯科舞步后面。但是, 为什么痛苦仍然缠绕着他, 破坏着他的美梦!
在这种时刻, 安凡克需要一个智者给予提醒, 需要一个强硬的肩膀替他承担一切。安凡克终于告别了贫困的窘迫, 但他应该如何解开面前迷乱的线团啊!
明天, 在市政厅签署遗产交接文件之后, 他必须在众多亲戚面前, 挑选一个具备安东尼奥和特丽莎家族血统的少女!
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他却忘不掉文静, 忘不掉自己刻骨铭心的初恋!
美丽的鲜花在面前堆砌, 晶莹的美酒在眼前荡漾, 娇艳如花的贵族少女在面前翩翩起舞, 所有这一切, 都是安凡克梦寐以求的梦境, 但现在竟然如此陌生,在财富堆成的美丽世界面前, 他感到窘迫, 慌乱, 束手束足, 无以适从!
当晚,安凡克坐着贵妇人的车返回深山石屋, 他进入贵妇人给他安排的单独的卧室,一进屋,就发现豪华卧室的角落里,躺着一只他从中国带来的双肩背包, 背包一侧, 躺着一双沾满泥土的旅游鞋。安凡克心头一热。他还记得,当年为了购买这只背包和旅游鞋, 他缩减了好几个月的饭费,为了与他同甘共苦,文静也与他共同享用最简单的伙食, 他们节省每一个分币, 一心购买双肩背包和旅游鞋。当他与文静双双背起黑色时新的双肩背包,足蹬雪白的旅游鞋时,安凡克兴奋得几乎彻夜未眠。
而现在,这个双肩背包和肮脏的旅游鞋出现在豪华卧室,显得是如此卑微,如此扎眼,如此不相协调, 肮脏与卑微, 不正像安凡克的过去一模一样!
安凡克有意不去看背包和旅游鞋, 他知道这是仆人仅仅由于不好随意处置他的私人用品,才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他卧室的角落里,等着他亲自安排。
安凡克转身进入浴室之前,随便踢了双肩背包一脚, 当郎一声, 有件物品掉在波斯地毯上, 安凡克低头看, 这是一只式样难看价格低廉的随身听,是他和文静在中关村科技大厦旧货摊购买的那只随身听。
同样的随身听, 文静也有一个。
安凡克本想把随身听塞回背包, 第二天吩咐仆人扔掉, 但突然,他改变了主意, 他把随身听信手塞在裤子的口袋里,这才进入浴室淋浴。
第二天是前往摩尔迪诺市政厅办理财产交接的法律手续的日子, 安凡克虽然一夜难眠但仍然很早起床,贵妇人已经在餐桌旁等待他了。今天办完手续, 当晚有一个家族的大聚会, 安凡克会在聚会上选择一个可心的姑娘, 用结亲的方式, 重建与特丽莎家族的血缘关系。
但安凡克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神情恍惚,双目迷离,不断走神。
更加古怪的是, 一条耳机线从安凡克的衣领里伸出来, 一只耳机很随便地塞在耳朵里, 另一只则吊而郎当地挂在耳边摇晃。安凡克的样子, 就像一个马上要赶到学校去的大学生。
石屋的早餐桌上,安凡克听从贵妇详细叙述今天的安排,特丽莎遗嘱的条件,石屋周围的土地,法定继承人的权利和责任。所有的一切, 如果在昨天, 对于安凡克来说都会是那么新鲜,那么动人,那么令人心悸。但今天, 不知为什么, 安凡克却心不在焉, 神游天外, 心神不附。
因为, 在整个早餐的时间里,安凡克就象机器人一样倾听。然后,早餐结束, 他跟随贵妇到庄园各处视察,乘车穿过自己家的森林和小溪,从后山小径盘桓而下,直达地中海岸边。那里的沙滩,曾经叠印着安东尼奥和特丽莎的足迹。最后,他们来到安东尼奥家族的墓地,那里, 埋葬着安东尼奥家族的先人。当他立於一尊精小的墓碑前时,贵妇人告诉他,这就是特丽莎的坟墓。泪花盈满安凡克的眼眶,他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特丽莎的墓碑,就象抚摸她柔和的面颊。然后,安凡克从怀里掏出塑封的绝笔信,用手在特丽莎坟墓一侧掘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把信纸深深埋了进去。贵妇帮助他填满松软的土壤,把青草重新铺在地面上。
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始终一声不吭, 只是把随身听掏出来,耳机塞在另一只耳朵里,就像在北京的大学里一模一样。但他并没有按下播放键,耳朵里依然是山谷翠鸟的啼鸣和松涛静静的回声。做这些事的时候, 他的思维停顿了, 行为如同梦游,一切都是那么随意,就像在北京时,他与文静在一起温习功课,寻找线索和对着天空遐想的时候完全一样。
甚至在公证师那里办理手续的时候, 他的耳朵里也塞着耳机, 但他把声音调到最小, 并不影响他办理手续。见到安凡克怪异的样子,公证师使劲儿摇头,对这位新贵见怪不怪。而耳机中的声音轻柔舒缓,长长的<<重返苏兰托>>的旋律始终没有播完。
<<重返苏兰托>>的音乐声中终于传出文静优雅动情的朗诵声, 这个由文静首先朗诵的次序是安凡克建议的,当时他是那么不自信,原因,仅仅是由于平生第一次面对录音机朗诵!
公证师把文件都摊在桌子上, 如同梦游般地逐次宣读。安凡克似听非听, 处于一种忘我的状态。但是, 在不断激昂起来的音乐声中,安凡克正在缓慢苏醒,思维深处,由于在朗诵而恢复知觉, 就在这时,他发现公证师正用手敲打摊开的文件, 意思是让他签字,安凡克猛然想起什么。
“这些文件,还需要我的未婚妻一同签字。”他说。
公证师和贵妇都怔住了,因为安凡克这句话说的是中文。
冥冥之中, 安凡克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 他发现到文静不在了, 文静已经消失很长时间了。安凡克感到不安, 强烈的不安全感充斥了他的每个毛孔。
“我的妻子呢? 我的未婚妻呢?” 他喃喃自语, 眼睛四处寻找, “文静应该跟我共同享有这一切, 我怎能把静静丢下!”
没人能听懂他在说着什么, 一会儿北京话, 一会儿西北方言, 一会儿, 又是地地道道的古罗马语。
他转向贵妇人,用恳求的眼神和坚定的语气, “请给我一辆汽车, 请把我送回罗马去!”
安凡克的声音急不可耐, 安凡克的眼神里全是绝望!
“为什么要急于赶到罗马?”贵妇人问。
“我的未婚妻离开了,我不能忍受新的分离,我要找回我的妻子, 我要找回我的特丽莎!”安凡克焦急地喊道。
汽车开得飞快,安凡克依然不耐烦地敲击着窗玻璃,沿途都是地中海蔚蓝色的海水,这种暖人的蓝色,仍然无法使安凡克的信安静下来,他的心早已飞向罗马, 飞向文静消失的地方,
“请快一点儿,请您无论如何开快一些。”
沙滩,海水,度假的人群,象玩具一样的沿海小屋子,这美好的一切都没有使安凡克分心,他的心里在焦急地重复着一句话,“静静,原谅我,静静,请不要离开我!”
远远地,罗马城出现了。
这座古老的城市,正在被新兴的楼房一圈圈地包围,人们从远方已经无法辨认古代城市的任何痕迹了。但是,罗马的历史,被小心翼翼地保护在城市的中心各处地方,那些联绵不断无比珍贵的千年废墟,那些每只栏柱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巨大石像的桥梁,那些用巨石把腾飞的天使美丽瞬间固定下来的椭圆形城堡,那座神圣威严积蓄起丰厚历史的最崇高的城桓。罗马,用它最含蓄的美感震憾着人们,用历史的奇迹征服着世界。
安凡克心潮起伏,心急如焚。与伟大的罗马相比,文静只是有着一颗幼小善良的心,但这颗心却有着罗马一样圣洁的光辉。这颗心用最平凡的爱意,焕发出无与伦比的温暖。
“请直接到罗马国际机场,请直接去机场大厅。”安凡克忽然想到今天是他们返程机票起航的日子,文静此时一定已经到达机场了。
豪华轿车在候机大厅门前发出尖锐的煞车声,安凡克不等汽车停稳就推门跳了下去。他不顾一切地向大厅内部冲去,引起人们驻足观看。他找遍了大厅的行李托运处,各航空公司的服务台,咖啡厅,商业区,最后,他终於找到中国民航的检票处。
一行弯弯曲曲的人流正在耐心地排着队,队列里没有文静,安凡克急得快要疯了。
静静,静静,你在哪里?你倒底在哪里啊?
安凡克用疯狂的目光四处搜寻。人群往来,旅客匆忙,安凡克在人丛中茫然四顾,他相信文静已经到达机场了,文静一定在机场的什么地方。
忽然,他的眼睛定住了。
在候机大厅远处一个寂寞的角落,有个女孩子正孤零零地靠在座椅上,她低着头,专注地倾听着什么。
“静静!”
安凡克大声喊道。但女孩子丝毫未动,也没有回头,她象罗马市内到处可见的大理石雕像一样,端庄而美丽。
安凡克快步跑过去,来到文静的身边,这时,他怔住了。
文静正用耳机倾听什么声音,一个小小的, 廉价而简陋随身听握在掌心。她的神情凝重柔和,眼框中涌满了泪水,眼眸凝视着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静静!”
安凡克再一次大声呼喊,接着,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拥抱文静。
一只耳塞在文静的耳边松动了,安凡克瞬时听到一个震撼心灵的乐曲。
<<重返苏兰托>>!乐曲声中, 是安凡克自己嘶哑的朗诵!
“特丽莎,让我一千遍一万遍地呼唤你的名字,用含泪的声音呼唤,请你容忍,请你容忍。
泪水将是我永远的泉水,这清洌的泉水只为了你,特丽莎。
叹息将是我永久的呼吸,我苟延呼吸只是为了你,特丽莎。
我每晚的梦境,都是为你保留的,特丽莎,这是我唯一的权力,在这里,我保留了全部真情和尊严。
我只有在梦里与你相会,特丽莎,拥抱你,吻你,直至永远”
文静木然扭头, 痴然顾盼安凡克,似乎不敢相信。她试图笑一下,满框的泪水却突然倾斜而出。
一个意大利男高音用<<重返苏兰托>>激昂的旋律编织着两个人之间的激情,在辽阔的机场大厅里,在这个僻静的角落,不断地飞旋,飞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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