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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频道] [连载]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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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8 11:53: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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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几个毗邻的村子里,消息比风传得还快。一点儿小事发生,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扔了一个石子,层层波浪推出去,一下子波及周围,荡漾开来。选婆他们还没有动手对付招惹夭夭的鬼,爷爷这边就已经得到消息了。不过这也难怪,爷爷本来就是这一块地方最会捉鬼的人,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人们肯定第一个想到要告诉的自然就是爷爷了。

  当邻居跑来告诉爷爷的时候,爷爷正在家门前的石墩上磨刀。说是磨刀,其实就是在石头上将镰刀菜刀来来回回地拖两下,真正要磨刀还得等到磨剪刀的小贩来。

  爷爷磨完刀,用手指在刀刃上捏一捏,看是不是薄了一点儿。邻居说完,爷爷慌忙把手指放到口里吮吸,手被刀刃伤到了。爷爷抬眼望了望家门前的枣树,赶走了一只在枝头聒噪的麻雀。爷爷把手指拿出来看看,一颗晶莹剔透的红珠子正在伤口上膨胀。

  “这么快就出来了?”爷爷皱了皱眉头,“我以为还要晚一点儿呢。”

  收了刀,爷爷进屋坐下,抬头看了看堂屋的房梁。一口漆黑发亮的棺材搁在两根粗壮的房梁之上。

  那不是姥姥的棺材,而是爸爸给爷爷新做的。姥姥的棺材仍放在她的房间里,天天用干枯的手指在上面敲几下听听清脆的声音已经成为她的生活习惯,像吃饭睡觉一样重要。而爷爷费了许多的力气才将棺材吊到房梁上悬起来。

  我当时还在学校学习,当妈妈打电话嘘寒问暖的时候顺便提到,说爷爷拜托爸爸要我们村的三爷帮做一具棺材。三爷是我爸爸的爸爸的兄弟,年轻的时候做木匠,老了其他木工懒得做了,专门做棺材。

  我听了后很反感,心想姥姥拼死拼活要棺材,是因为她确实老了,以防万一。像姥姥这个年纪的老人,一般家里都准备好棺材了。而爷爷才六十多一点儿,现在健步如飞,能吃能喝,怎么也要提前准备棺材呢?并且,我实在对爷爷的感情很深,很害怕他离开我们,很不愿意将他和死亡的信息联系在一起。于是妈妈告诉了我瑰道士来村里和夜叉鬼的事情。妈妈没有告诉我关于姥爹手稿的事情,再说爷爷也不会让妈妈看姥爹的手稿,所以妈妈不知道姥爹推算到多年后的爷爷要栽在夜叉鬼的手里,随时有生命之虞。所以当时的我很不理解。

  当天晚上,我上完自习回寝室睡觉,在半醒半寐之间,月季又来到跟前。她用比夏夜的土蝈蝈还细的声音告诉我,上次她告诉我的那个气味的东西此时应该到达目的地了。

  我问道,那是夜叉鬼的气味吗?

  她点点头,她的长发打在我的脸上,如同跟爷爷放牛时路边的野草树叶打在脸上一样的感觉,说不清楚是舒服还是痒,但是都发出一种清新的植物气息。

  月季又告诉我,令她意外的是,她这次还闻到了其他的气味,里面的杀气比先前的气味还严重,令她不寒而栗。

  我笑道,你的嗅觉真是厉害,我妈妈打电话告诉说,村里突然来了个很丑的道士。听说这个道士的方术相当了得,轻松控制了红毛鬼。

  是吗?月季怀疑地看着我,眼睛里发出微微的蓝光。那个蓝光是宁静的,沉思的,纯洁的,同时也是美艳的。

  月季消失了,像炊烟被清风吹散一般。然后这阵被风吹成丝丝缕缕的轻烟钻入床底,盖住月季的报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谁的笔在上面写字。

  我对着月季消失的地方凝神看了许久,思考着爷爷为什么向三爷这么早定下棺材。如果那时我已经知道姥爹手稿的事情,定然会想:在算到爷爷会被女色鬼夺去性命后,姥爹该如何隔着这么多年的时光救下爷爷的命呢?姥爹应该想到,在爷爷遭遇危险的时候他自己已经是棺材里的一具枯骨了,他该怎样隔着时空帮助爷爷呢?

  从两天不吃不喝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后的几天里,姥爹经常在算盘前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甚至一个晚上,任凭妻子怎样劝说,他就如一个石头人一般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有时到了吃饭的时间,爷爷敲着碗筷喊姥爹吃饭,他都听不见,一定要爷爷用筷子捅一捅他的胳肢窝,他才能突然醒悟过来。因为爷爷知道他很怕痒,稍稍挠挠他的胳肢窝或者脚底板,他便会哈哈大笑。姥爹被爷爷的筷子捅得大笑一阵之后,冷静下来呆呆看着爷爷,眼眶里流出两行泪水。

  爷爷自然不了解姥爹在想些什么,对他的眼泪表示奇怪。

  不仅仅是吃饭这样,姥爹蹲在茅厕里也会半天没有动静。姥姥见他上了几个小时的茅厕还没有出来,便叫住正在玩耍的爷爷,说:“快去茅厕看看你父亲,去了快一个时辰了。哪有上这么久的!”

  爷爷就在茅厕的木栅栏门上用力地敲。姥爹这才从沉思默想中醒过神来,伸手往土墙的空隙里掏纸团。这一掏,他又愣住了,一个绝妙的想法从脑袋里一闪而过,他没有放过这个一瞬间闪过的灵感,于是,一连串的想法冒了出来。

  “好!就这样!”姥爹欣喜不已,不禁开口喊道。

  站在茅厕外面的爷爷被突然炸雷一般的喊声吓一跳,不知道姥爹上茅厕也能这样激动。

  姥爹两眼放光,迅速要站起来,这才感觉由于长时间的蹲着腿已经麻木了。

  他出了茅厕后,快速朝账房跑去,仿佛现在才是尿急要跑向另一个茅厕。姥姥和爷爷都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唬住了,以为他饿了两天把神经弄坏了。

  姥爹跑进账房,又将算盘“噼噼啪啪”地拨起来,毛笔在纸上写起来。在姥爹的手稿中,他告诉我们,他当时的激动是因为终于在抽厕纸的瞬间想到了一个极好的方法。如果当时他直接告诉爷爷:我已经算到,多少年以后的什么日子里你会碰到一种夜叉鬼,你千万不要跟她交手,她会要了你的命。你要怎么怎么做才能避开这个厄运,确保自身平安。那么,反噬作用将会不敢想象的严重,反噬作用不但威胁到姥爹自身,还会波及爷爷,其恶劣甚至超过多年后的夜叉鬼。

  这也是算八字的人不能把所有东西都告诉别人的原因之一,有些东西只可以隐讳地点到即止。如果说穿了,对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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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了 + 1 + 5 感谢分享^_^
流浪的思念 + 2 实在抱歉,我好多篇没来得及看.
龙之本色 + 3 感谢分享^_^
paul333888 + 1 漂亮的女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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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1:5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画眉村曾经出过一个极其出名的算命先生,他年纪才三十左右就得到了奇人的真传,心气傲极。逢人要算八字,他都说得清清楚楚,哪天会摔一跤跌破脑袋,哪天会在哪里丢掉钱财,他都能一五一十地告诉前来算八字的人。于是,知道未来的人在那天便会不出门,防止摔伤;或者在那天将钱袋吊在脖子上,防止丢失。一时间,得知消息的人蜂拥而至,在他家门前排队等算自己的福祸。他也因此抬高算八字的价钱,赚得腰包鼓鼓。

  这个算命先生有个漂亮的妻子,贪图享受,见钱眼开。她见丈夫赚进了许多的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那时香烟山已经有了和尚,和尚专门到他家来了一次,好话说了一箩筐,叫他适可而止。可是众人的谄笑、妻子的夸奖,还有白花花的银子令他不能自持,利令智昏。他不但不领和尚的情,反而把和尚臭骂了一顿。

  后来恶事果然来了。一个杀人无数的朝廷钦犯经过这里,把身上的几两抢夺来的黄金给了算命先生,叫他明示以后的逃脱之法。算命先生见了金灿灿的黄金,乐呵呵地将以后这个钦犯在哪里会碰到什么人,逃到哪里才会脱身说了个清清楚楚通通透透。

  本来砍一百个脑袋都不能偿还血债的钦犯,就这样逃过了朝廷密密层层的搜索缉捕,逍遥法外。不但如此,那个钦犯在逃窜的路途上还杀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这个算命先生在一段时间里,仍喜形于色地给每一个来人算八字,一直到七月十七的那天。

  七月十七的那天晚上,他和妻子闲步在一个长满荷花的水塘旁边。这个时候很多家已经完成了给亡人烧纸的事情,鬼门关就要关了。

  他和妻子走着走着,突然前面来了一群人,个个手里捧着一个圆圆的荷叶,号啕大哭,眼泪哗啦啦地滴到荷叶里,会聚成一团。每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这样,荷叶里装了许多透明的眼泪。

  他和妻子迷惑不解地看着这些人经过,而那些人仿佛没有看见水塘边上的这对夫妇,目不斜视地专心哭泣掉眼泪,拖拖沓沓地迈着步子。

  这些人走了将近十分钟才没有了,总共有百来多人。他和妻子看着这些人走后,忽然感觉身上冰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妻子说了声冷,他便携着妻子匆匆回家,回家后他觉得脑袋灌了铅似的沉重,便早早入睡了。

  七月十八,也就是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算命先生的妻子从睡梦中醒来,翻了个身,发现背后空空。丈夫从来没有这么早起床的习惯啊,她纳闷道。

  她躺在床上喊了一声丈夫的名字,没有人回应。窗外的槐树上有一只乌鸦倒是跟着鸣叫起来,然后拍着翅膀“扑哧扑哧”飞走了,一如飞走的黑色灵魂。

  算命先生的漂亮妻子懒洋洋地穿上衣服,到每个房间寻找了个遍,仍然没有发现她的丈夫。令她意外的是,像丈夫和别人约好了似的,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找他算八字。在往日,现在屋外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排队在门口等待了。

  她拿下门闩,将大门打开来,外面冷冷清清,没有人影。只有两三只麻雀在地坪里跳来跳去。一阵莫名的恐慌从心底升起。

  回屋里坐了半刻,她终于耐不住性子了,起身去问邻家。

  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晃眼。邻家的地坪里有人正在竹竿上晾衣服。她便询问那人有没有看到她丈夫。

  邻人的回答使她大为意外,那人居然反问她的丈夫是谁。

  她以为邻人跟她开玩笑呢,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可是邻人极认真地回答说真不知道有这个人。

  她给了邻人一个白眼,走到另一家。农村的妇女这个时候一般都在自家的地坪里晾衣服了。她问另一个在晾衣服的妇女,那人依然回问她说的那个人是谁。一阵寒气从地下直传遍她全身。

  她有些慌神了,急忙走到下一家,又问她的丈夫,回答仍然是不知道有这个人。她疯了似的见人便问她丈夫在哪里,可是所有人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她跟人理论道,她丈夫的父母早逝,小时候在村里东一家西一家蹭饭吃,这里的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不可能不认识他呀。再说,我们就住在那里呀。她指着自己的家说,这个房子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你们总知道吧。

  可是村里人告诉她,那个房子倒是知道的,原来住在这房子里的主人也知道,可是房子的主人临死前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那间房子也从未见人住,已经荒置好久了。

  她拉住以前熟识的人往家里走,边走边说,不可能没有人住啊,我和丈夫在这里住了这么多时日,怎么可能荒置呢。

  别人禁不住她的央求,跟着她到那个房子去看看。

  一推开门,她呆住了,巨大的惊恐占据了她的整张好看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蛛丝缠绕、霉气熏鼻、灰尘厚积的景象。他们结婚时的衣柜梳妆镜棉丝被都无影无踪。仿佛她从未和她丈夫结过婚,从未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生活过。

  以前熟识的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面前的女人,摇摇头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屋门口。她和她丈夫在这里生活的这么多年,仿佛水蒸气一样虚幻地飘荡开去。而她丈夫这个人显然未曾到这个世界上来过。

  这个女人不久便疯疯癫癫了,见人便问她的丈夫哪里去了,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不厌其烦地问上一万遍。

  事隔30年后,姥爹出生了。姥爹也不明白这个女人的来由,村里的老人告诉他这是一个疯女人,30年前突然来这个村里询问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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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1:55: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从30岁到80岁,这个女人一直在画眉村纠缠每一个人,仍旧是那个老得不能再老的问题。姥爹长到20岁的时候,粗略学到了一些方术,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来历。但是他没有将这件事情说给其他人听,除了爷爷。

  爷爷还小的时候,姥爹将这件事情当做故事讲给爷爷听了。可是爷爷出生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所以爷爷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而多少年后,姥爹也不在人世了,爷爷又将这个故事讲给小时候的我听。

  爷爷说,这就是非常严厉的一种反噬。一般的反噬是恶心头晕,浑身难受;稍严重一点儿的是生病发烧,四肢无力;再严重一些的是加速衰老,寿命变短。可是疯女人的丈夫,不但折掉了以后的寿命,而且将已经度过的生命都剥夺了。

  难怪姥爹决定帮爷爷渡过难关时如此忐忑不安。虽然算命先生帮的是杀人犯,姥爹帮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是同为天机,泄露了都要受到强大的反噬作用。

  于是,姥爹在冥思苦想始终得不到方法之时,突然在上茅厕时闪现一个变通之道。他决定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要告诉爷爷。他将解决的办法写在纸上,然后塞进茅厕的空隙里,等到多少年后这个遗留的手稿就会在爷爷某次如厕的时候被发现。不过这只是一个完满的想法。可是仔细一想,还是不行。万一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就被用掉,那岂不是可惜了?

  因为在一个人去世后,他活着时用过的东西都要在埋葬那天一起烧掉,所以姥爹想了好多其他方法都不行,唯独厕纸是例外。

  于是姥爹开始了巨大的推算计划,他要计算茅厕里哪个空隙里的厕纸在什么时候会被拿到,哪个空隙则不被碰动。这样的推算是难以想象的麻烦和烦琐。他要确定,放着写有夜叉鬼相关的手稿能从千万次的伸手中逃脱出来,而又刚好在最恰当的时候被爷爷发现,多几天不行,晚几天更不可。

  自从爷爷和姥姥惊讶地看着姥爹从茅厕里兴奋地冲出来后,账房里的算珠日夜不停地“啪啪”响动,灯盏更是彻夜不灭。每天夜里,爷爷经过姥爹的账房去睡觉时,透过窗纸看见黄豆般大小的灯光,总要浮想联翩。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算什么。每到吃饭的时候,姥姥会吩咐爷爷端一碗饭菜进去,而姥爹不让爷爷进屋,叫他把饭放在门口就可,到了饿的时候自然会去吃。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一个陌生的人打开了账房的门,站在门口晒了很久的太阳。爷爷和姥姥惊讶地看着账房门口的人,那个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皮肤苍白如纸,嘴唇红到发黑。

  迎着炫目的阳光,那个陌生人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捂住张开打呵欠的嘴巴。这一连串的动作立刻被认出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姥爹。

  半个月来蜗居在账房的姥爹乍一看完全变了模样。他用疲惫而欣慰的眼光看着当时还年轻的爷爷。那眼光像阳光一样打在爷爷身上,稍显炫目而非常温暖,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姥爹嘴角弯出两道笑意的弧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身体软下来,如稀泥一样瘫在门口长满青苔的台阶上。

  爷爷和姥姥回过神来,马上上前去扶起他。在扶起姥爹走到另一间房子里休息的时候,爷爷回过头看了看每个晚上姥爹坐着的位置,一个散了架的算盘,算珠如散装的黄豆一样滚满了桌面;一沓整整齐齐的毛边纸,如早市上小贩卖的豆皮。

  当时爷爷就这样转头看了看豆皮一样的毛边纸,但是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纸上的笔墨已经勾画了他一部分的人生,更想不到在他父亲去世之后的多少年后还能在茅厕重遇这些朴素的毛边纸。

  瑰道士定然想不到选婆口中念叨的“马师傅”会在臭气冲天的茅厕里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从而将他所有的计划打乱。

  瑰道士在夭夭家查看了许久,吩咐选婆道:“在那几个角落撒上石灰,撒成四分之一的圆弧形。”选婆按照瑰道士指出的几个角落撒上石灰。这几处角落的青砖侧面上长出了毛茸茸的白硝,如果用火柴往上面一点,整面墙就会烧起来。我小的时候,一个堂哥就经常领着我到别人家的墙上用碎瓷片刮这些东西,然后聚在一起烧,棉絮一般的白硝像鞭炮的药引一样迅速燃烧迅速消失,一瞬间如平整的白花花的雪被无数脚步踏过变得脏兮兮黑漆漆。

  选婆撒完箢箕中的石灰,在洗衣池旁边碰到的几个妇女来了。选婆看着一个个颤颤巍巍走过来的妇女,傻了眼。刚才还苗条修长的身体现在已经臃肿不堪,个个腆着肚子,肚子大得如同被吹起的气球。尤其是那个三婶,肚子大得令她失去重心,只好头向后仰着肚皮朝前挺着,借以勉强保持平衡。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选婆丢下手中的箢箕,指着几个妇女的大肚子问道,“才多久不见,你们,你们怎么都怀孕啦?还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像十月怀胎一样!”

  三婶迈起模特步绕选婆走了一圈,仰着头笑道:“老娘的儿子都一电杆高了,没想到老娘我还能怀上一次孕,哈哈!”她身后的几个妇女跟着笑得前俯后仰。这一来就有人露馅了,一个枕头从一个妇女的衣底下滑出来,落在地上沾了一面的泥灰。那个妇女连忙将枕头捡起来,抱怨道:“哎呀,昨天才晒干的枕头又弄脏了!”

  选婆见状哈哈大笑,转而更加迷惑:“你们装成孕妇干什么啊?”夭夭更是笑得不可开交,抚着三婶的“大肚子”打趣道:“您的孩子几个月啦?是不是要来跟我肚子里的孩子定个娃娃亲?”

  瑰道士对三婶她们正色道:“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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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1:56: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声令下,在场的妇女立即“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双手抚肚,表情丰富,倒不像是哀号,反而像摆着几个咧嘴的弥勒佛。

  三婶喝道:“不是的不是的,要这样,哎哟……哎……我的妈呀……哟……”三婶一面说一面向其他人示范做出逼真的样子。她指手画脚道:“要叫得像,不然骗不了它的。”

  “骗它?骗谁?”选婆摸着后脑勺问道。

  没有人答理他,几个“大肚子”的妇女学着三婶的样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夭夭的家如同医院的产房。

  一阵腥风刮过,地上的石灰被拂去了薄薄的一层,所有的人都闻到了一股臭血味道。但是没有人注意到选婆撒下的弧形的石灰线有一处被切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切开的地方正是腥风吹来的方向。当然,这个微小的变化不能躲开瑰道士的眼睛。

  “别走!”瑰道士对着堂屋里的空气喝道。

  “叫谁别走?”选婆不解地问道。选婆心里嘀咕:现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挪动半步,瑰道士发什么神经呢?

  “你看。”瑰道士指着地下对选婆说。选婆低头朝下看了看,仍是不解地回望瑰道士。

  瑰道士说:“你再看。”

  选婆又低头朝地下看了片刻,仍是摇头不懂。倒是三婶大喊道:“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选婆眯眼问大惊小怪的三婶道。说完他凑到三婶身边,朝相同方向看去。

  “脚印呀。”三婶指着她前方三四步远的地方对选婆说道,“薄薄的淡淡的,看到没有?”

  这次,选婆擦了擦眼睛才用心去看三婶面对的方向。果然,他看见地下有淡淡的脚印!脚印由他撒下的石灰粉印成,薄得不能再薄,淡得不能再淡。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的脚印,脚印绕开堂屋里的人渐渐向大门走去。

  “鬼,鬼,鬼呀!”其他几个妇女吓得瑟瑟发抖,相互搀扶拥抱着,肩膀微微颤动。如果不是瑰道士站在这里,她们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还想逃到哪里去?她们看不见你,可是我能看到你!”瑰道士早已经闪到门口,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像一团从天而降的乌云。屋里的光线本来就不怎样,这团“乌云”堵在门口使得屋里更加昏暗。选婆再睁大眼睛也看不见那淡淡的石灰脚印了。

  “你不是女色鬼。”瑰道士弯起左边的嘴角,得意道。

  “不是女色鬼?”选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那是什么鬼?”

  瑰道士没有回答选婆的问题,而是迅速追上淡薄的石灰脚印。像小孩子在翠青的田野里捉青蛙,或者在傍晚的墙角捉蝈蝈一样,瑰道士张开双手向“走向”门口意欲逃离的石灰脚印扑去,两个手掌紧紧捂住最后出现的石灰脚印,仿佛手掌下面捂着一只挣扎的青蛙或者蝈蝈。

  “这是血糊鬼。”瑰道士按住手掌,这才回答选婆道,“这种鬼是由难产而死的孕妇冤魂形成,专门害其他活着的孕妇肚子里的孩子。这点跟女色鬼有些相像,所以三婶误认为它是我提到过的女色鬼。”

  选婆吁了一口气,道:“幸亏不是女色鬼,不然我跟瑰道士几个人根本对付不了的。”

  瑰道士点头道:“是呀。不过我早算到了这个鬼不是女色鬼,我闻到气味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同,不过,在闻到气味之前,我已经掐时算过,女色鬼不会在今天出现。所以当三婶说见到女色鬼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几分怀疑。”

  选婆侧目道:“马师傅也会掐时,您也会掐时,我早就对掐时有很大的好奇心了。不知道贵道士您可不可以、方便不方便给我们几个说说这个掐时是怎样的掐法呀?”

  这时,三婶也说:“是啊,是啊,我经常看见会掐时的人口里念叨着什么,大拇指在各个手指关节移动,就是不明白他们怎么掐时的。我也想知道其中的诀窍呢。再说了,如果我们都学会了,后面对付女色鬼也许能用到呢。你们说是不是啊?”三婶转头对其他几个妇女说道,意思是要她们也帮忙说说好话。其他几个妇女都点头称是,央求瑰道士指点一二。

  夭夭却问道:“道长啊,我不关心掐时,想掐的时候敬两根香烟,请马师傅或者别人算就可以了。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捉血糊鬼要选婆带石灰,要三婶她们假装孕妇啊?”

  瑰道士仍旧死死摁住手掌,脸上得意地笑道:“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了。我叫三婶她们假装孕妇,是要混淆血糊鬼的视听,让它以为自己上错了身,让它慌乱之中出错,露出马脚。而它阴风一动,我就能从石灰的移动中看到它的运行轨迹,从而找到它的所在。因此,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抓住它了。哈哈。”

  “原来这样啊。”夭夭点头道。

  “有没有罐头瓶盖?”瑰道士抬头询问夭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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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1:57:52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了?要罐头瓶盖干什么?”夭夭不解地问道,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疼痛减轻了许多,脸色也比刚才出门时好了一些。

  选婆装大道:“你拿来就是,贵道士自有安排。”

  夭夭走进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一个锈巴巴的罐头瓶盖交给选婆。

  “准备盖住啊!”瑰道士吩咐选婆道。

  “盖住什么?”选婆手握罐头瓶盖,不明就里地问道。

  “我的手一移开,你就马上盖住这个地方。”瑰道士的意思是他手掌覆盖的地方,“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不要害怕,盖紧就是,速度要快,不然它就跑了。”瑰道士抬起头来看看选婆,眼光里满是信任的神情。

  选婆半跪在地,神色紧张地点点头,一手举罐头瓶盖,随时准备压下去。

  “好了?”瑰道士侧头询问选婆,选婆又点了点头。

  瑰道士闪电般缩回双手,手掌下一团烟雾腾空而起,迅速膨胀!

  选婆眼疾手快,飞速将手中瓶盖压了下去,可是仍然晚了。开始为豆大的烟雾瞬间变成水桶大小!罐头瓶盖只压住了烟雾的一角,烟雾的其他部分幻化成为一个女人模样,向选婆张牙舞爪,面目可恶,獠牙尖齿。

  “不要怕它,它伤害不了你!”瑰道士喊道,生怕选婆一下子惊吓得松开双手,前功尽弃。这个女人模样的黑色烟雾张开獠牙尖齿的大嘴朝选婆咬来。由于选婆跟它的距离太近,躲闪不及。可是当大嘴碰触到选婆的时候,烟雾散淡开去,果真如瑰道士所说伤不了选婆毫分。选婆虚惊一场,脸色纸白。

  “它只能伤害孕妇和未出生的小孩子,其他人它是伤害不了半分的,你就放心吧。”瑰道士补充道。

  选婆面对着恶魔一般的烟雾,仍然止不住面部抽搐,汗如雨下。

  “你别慌。”瑰道士安慰道。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悠闲地问道:“夭夭,你家厨房在哪儿?”

  夭夭朝堂屋左侧的一道小门指了指。瑰道士不向选婆打招呼便直接去往夭夭家厨房的小门,将紧张兮兮的选婆搁在一边。

  “贵道士,您可不能搁下我不管啊!这血糊鬼还没有完全收服呢。”烟雾似乎能听懂选婆的话,向选婆扑腾得更厉害了,女人的模样也更加狰狞。旁边几个妇女也吓得连连后退。只是烟雾发不出任何号叫的声音,才没有显得那样可怕。

  选婆的抱怨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瑰道士手捏一根稻草返回到堂屋,神情惬意。他将稻草的稻穗掐断,又将稻草外层剥去一层枯皮,露出一截青色的稻秆来,像一支喝椰子汁的吸管。

  “我就知道你盖不住这血糊鬼。”瑰道士嘴角一弯,得意地笑道。

  选婆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盖不住,为什么还要我盖啊!你这不是故意要整我吗?”

  “这里除了我,就你的胆子稍大一点儿。如果换了别人盖这个血糊鬼,恐怕早就吓得丢了罐头瓶盖跑了,我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的心血?”选婆听不出瑰道士这话是表扬他还是打趣他,只恨得牙痒痒。

  瑰道士见选婆仍不解气,手抖着青色稻秆道:“别生我的气,我马上把它收服,还不好吗?”

  选婆盯着瑰道士手里的稻秆问道:“怎么收服?”

  瑰道士用两根手指夹住细长的稻秆,做出抽烟的动作。

  虽然知道烟雾只能张牙舞爪却不能伤害到人,但是选婆仍左右晃动逃避血糊鬼无用的攻击,他甚至不敢直面血糊鬼的挑衅。因此,他对瑰道士这个时候的幽默毫无好感,甚至是厌恶。

  “我都快急死了,你却还有心逗我玩!”选婆偏着头躲开血糊鬼的又一次攻击,皱眉责怪瑰道士。

  “我这不是逗你玩。”瑰道士知道选婆就要生气了,忙专心捉鬼。他嘴叼着这根细长的稻秆,从血糊鬼的背后将稻秆插入烟雾。

  周围几个妇女仍然不知道瑰道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用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

  血糊鬼似乎感觉到了背后被刺入的疼痛,转身来龇牙咧嘴地恐吓瑰道士,可是瑰道士不像选婆那样惊恐。他甚至面带微笑地面对血糊鬼,嘴巴撅起,轻轻一吸气,面目狰狞的烟雾旋即被他从稻秆吸进嘴里,仿佛瘾君子吸烟,不过人家是惬意地吐出烟圈,他则是吸进。硕大一团烟雾被施了魔法似的被瑰道士吸进小小的嘴里。瑰道士的嘴巴鼓起来,像一只憋足了气的青蛙。他指了指罐头瓶盖,选婆忙将瓶盖递给他。

  瑰道士仍旧将罐头瓶盖放在地下,他俯下身子,将稻秆从瓶盖的一边插入,然后选婆他们听见瑰道士向外吹气的声音。他将嘴里的烟雾吹进瓶盖里,小心翼翼的,如同小孩子用瓶盖捉住了一只逃跑的蝈蝈。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看着瑰道士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时堂屋里静得不得了,唯有“嘘嘘”的气体流动声在锈迹斑斑的瓶盖下发出。

  鼓鼓的嘴巴如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瑰道士将口里的气体都吹进了小小的瓶盖里。随后他迅速用手摁住瓶盖,继而用脚踩着瓶盖站起来,一脸的得意,仿佛小学生在向他的家长炫耀老师颁发的通红奖状。大家看见他得意的神情,知道血糊鬼已经被他制服了,这才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三婶撇了撇嘴,说:“有什么好得意的,学道士的人当然不怕鬼啦。我们凡夫俗子的,当然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咯。”

  瑰道士仍不掩饰他的得意,仰着头吩咐选婆道:“叫你捉你不会捉,叫你去拿个大洋钉来总没有难处吧?”那时人们仍习惯把火柴叫“洋火”,大钉叫“洋钉”。

  “不用拿,我这里有。”夭夭一面说一面返身去屋里。瑰道士看着腰肢一扭一扭走进里屋的夭夭,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东西,只是旁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很快,夭夭拿出一个中指长短的大钉来,选婆接过递给瑰道士。选婆并没有因为瑰道士的得意而反感,反而因为刚才的一幕对瑰道士油然产生尊敬和崇拜,脸上也显露出毫不掩饰的讨好。

  “还需要一个锤子。”瑰道士说,做了一个敲击大钉的动作。

  “也有。”夭夭又拿出铁锤。

  瑰道士对着大钉的尖端吐了口唾沫,然后将钉尖对准罐头瓶盖的中心,用铁锤敲起来。不一会儿,钉子将罐头瓶盖死死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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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1:59: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交还铁锤,瑰道士拍了拍沾了灰的手,说:“好了,拿块红布盖住这里,叫大人和小孩都注意不要将这里弄坏了。过了今晚12点就没有问题了。”

  三婶本来还想问几个问题,可是看了瑰道士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故意压下问题不问了。选婆了解三婶的心思,只好也将感兴趣的问题烂在肚子里,转而问另外的问题:“瑰道士,您不是答应给我们讲讲掐时的吗?现在血糊鬼也治理好了,夜叉鬼也暂时不会出来,我们不如在夭夭家喝喝茶,顺便聊聊掐时啊?”

  提到掐时,三婶也是一直对此感兴趣,也跟着点点头。其他几个妇女也凑过来。

  瑰道士见这些人也算帮了他一个小忙,不好意思扫大家的兴,再说,他也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就是夭夭长得太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他有意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于是,他应允下来。

  夭夭见他答应讲掐时的事情,高兴得忙将大家请进里屋,泡了几杯暖茶慢慢听他聊起来。

  当然,那时我还在学校,没有听见瑰道士怎样聊掐时。是后来我主动问到选婆,选婆把瑰道士的原话告诉了我。

  我一听,原来跟爷爷说的差不多。有一段时间,我央求爷爷教我学掐时,爷爷执拗不过,只好答应。可惜的是我读的古书太少,最终还是没能全部学会。

  “东方成字笑呵呵,南方中字打游锣,西方劣字见妖怪,北方阙字见阎罗。”爷爷教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我一听便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瑰道士给选婆他们首先说的也是这样的口诀。

  爷爷笑道:“你们现在读的新书,很多古书上的东西你们都不知道,要学这个太难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你都不能一流之水背出来,还要怎么学嘛?”在要爷爷教我之前,他考了我十二生肖的顺序,我没有全部说出来。

  可是我仍不放弃,死缠着他。他只好重新耐下心来告诉我。

  爷爷说:“大拇指除外,其余四个手指上共有十二个指节,分别代表十二个时辰。子时从小指头节,由此倒推。”爷爷先指着我的小指头节,然后中节然后下节移动。他接着说:“人家报什么时辰给你,你就从哪个指头的指节开始掐算。”

  “东南西北方向分别由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代表,也分别代表成、中、劣、阙四个字。如果掐在成字上,那么笑呵呵,就是很好;如果掐在中字,那么打游锣,就是折腾一番就会好,也不要紧;如果掐在劣字,肯定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如果掐在阙字,那就是危在旦夕,可能致命。”爷爷自顾扳着自己的指头说,完全不顾我跟得上跟不上。

  “比如有个老人突然犯病了,他家里人不放心,便来找我,说岳爹帮忙掐算一下。”爷爷打比方说,因为找他掐算的大多是附近的姓马的人,所以人家不笼统地叫他“马师傅”,而叫“岳爹”。

  “于是我轮着指节一算,如果掐在了东方,那么是成字,笑呵呵,没有事,病很快会好的;如果掐在了南方,那么是中字,那就要打游锣了,可能这个病会折腾一番,但是最终病还是会好的,也没有大问题;如果掐在了北方,那么是阙字,你知道的,见阎罗,估计这个老人阳寿将尽,没有办法了。”爷爷说完眯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我。

  我忙问:“爷爷,你还有一个方向一个字没有说呢。如果掐到西方劣字怎么办?”

  爷爷果然老了,记性像漏斗似的。他拍了拍脑袋,抱歉地笑笑,说:“是哦,还有一个西方给忘记了。不过这个很容易啊,西方劣字就是见妖怪嘛,那么就是这个老人家碰了不干净的东西,请你爷爷我去就可以了啊,呵呵。”我不知道爷爷忘记这个字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我问:“掐算只要时辰就可以了吗?不用管是什么日子吗?我看有些人掐算还要问日子呢。”在初中读书的时候,我偶尔看见有人询问歪道士一些问题,歪道士首先问的是事发的日期和时间,然后给人家掐算。

  爷爷又一拍脑袋,连忙说:“哦,哦,对了,还要知道日子。掐算要从三。”

  “掐算要从三?什么意思?”我问。

  “就是说,只能从初三、十三、二十三开始算。”

  “什么意思?”我仍不明白。爷爷的话就像一个满是断头的毛线团,这里扯一段,那里扯一段,没有连贯的。

  爷爷解释说:“一个月的初三一直到十二,都要从初三算起;十三就不算初三了,要算十三,一直算到二十二;可是二十三到下月的初二,都要从二十三算起。”爷爷停顿了一下,问道:“知道了吧?”紧接着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在学校成绩好,我一说你就懂。”

  可事实上我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刚好舅舅经过我们身边,他插言道:“你爷爷说得乱七八糟的,你只管初三之后都按初三的日子算,一直算到十二;到了十三就按十三算,一直算到二十二;到了二十三就按二十三算,一直算到初二。这就是掐算要从三的道理。”舅舅说完又忙自己的去了。

  这样一归纳,果然听起来轻松多了。我连连点头。可是具体怎么从指节上开始算,按什么顺序算,或者用什么公式算,我仍不明白。

  爷爷见我点头,以为我什么都明白了,立即开始给我讲金木水火土五行。他说:“不光要看时辰和日子,还要看五行。五行你知道吧?金木水火土知道吧?”

  还没等我点头或者摇头,爷爷已经直接开讲了:“春天土旺,夏天木旺,秋天水旺,冬天火旺。这个你要知道。”

  我只好暂时先跟着爷爷的思维,自作聪明地说:“是不是在春天掐到土就好?夏天掐到木,秋天掐到水,冬天掐到火,就都是好的?”

  爷爷立即摇了摇头。

  我问:“为什么?旺不就是好吗?”

  “不是的。旺不一定好啊!”爷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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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2: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为什么?”我问。

  “你想想。”爷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

  可是这叫我从哪里想起嘛,我在心里暗暗埋怨。掐到旺的不好,难道要掐到倒霉才好?爷爷一句话不说,似乎在等我仔细思考个中缘由,就像课堂上的老师不急于告诉你答案,一定要等学生细细思考一番后揭开最终的谜底。

  我没有办法,只好顺从地假装一手撑着下巴做一副思考的样子。等了几秒钟之后,我假装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说:“我没有想出来。”其实不是我没有想出来,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想。

  爷爷把右手往大腿上一拍,笑道:“欺老夸少骂中年嘛,你们书上没有学过吗?”

  我当时差点儿背过气去,什么东西嘛,欺老夸少骂中年?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从书上学了。看来爷爷还以为古代私塾里学的东西跟现代小学课本里的内容一样。

  后来多少次看见垂垂老矣的爷爷,我总觉得他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现代的世界已经沧海桑田,而他仍活在他在古书里看到的世界。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感到一阵阵的悲凉和伤感。是他们这一代人主动离开了这个社会,还是社会摒弃了他们?无论是怎样,都有些残忍。可是爷爷他们这一辈人的人不会像我这样感到不适。就像我们看见别人佝偻着身子睡觉总觉得那姿势不舒服,应该舒展开来,可是别人照样睡得很香很甜一样。

  “书上没有学过,先生应该在课堂上讲吧。先生应该知道这些的啊。”爷爷那时仍习惯将学校叫做学堂,将老师叫做先生。后来在我的屡屡纠正下,他才缓缓改过来。仿佛裹脚多年的老太太突然放开裹脚布,一时难以习惯,只好慢慢地适应。

  “现在的老师不比以前了,这些东西也是没有的。老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呢。”我说。

  爷爷摇头道:“你们老师读了那么多书,相当于原来的秀才了,肯定知道这些的。他们不讲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告诉你们罢了。肯定是‘文革’时期破四旧给弄怕了。”

  我知道跟他争辩是没有作用的,只好默认我们老师知道但是不告诉我们。

  “破四旧的时候老书古书都要烧掉的,姥爹原来的书都要交上去。我想留两本,结果让你姥爹知道了。你姥爹夺过书,咣咣给我两巴掌,打得我晕头转向,耳朵里嗡嗡叫。”爷爷回忆道,“其实当时下决心留两本就好了,我是贫下中农,哪还怕这些!”

  我怕爷爷将话题扯远,忙问道:“欺老夸少骂中年是什么意思?”

  “比如夏天掐在木上,那是很好的。夏天木旺嘛。可是呢,如果掐算的是小孩子就好,老人就不好。”爷爷说的话有些自相矛盾,我理解起来非常费劲儿。

  “为什么老人就不好?小孩子又偏偏好?”我皱起眉头问道。

  “老人不能旺,小孩子就要旺。”爷爷简短地回答。

  这个回答生硬得很,就像数学老师或者物理老师在某节课堂上突然摆出一个公式,然后对黑板下面的众多学生说:“你们就按这个公式算,别问为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的智商太差还是老师真没有讲解清楚,反正那时的我用很多没有理解的公式解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题目,没想到我还顺顺利利地通过了中考和高考。现在学的知识稍多了些,回头想想那些曾经学过的东西,还真是容易,感叹自己当初怎么就理解不了,于是感到我这样的笨人还能顺利经过中考和高考,真是惊险而万幸。

  我又装模作样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老人不能旺,小孩子就要旺?嗯,我记住就是了。”

  “秋天掐到水,是小孩子就好;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只有土不行,土往下降。”爷爷又举例说明。

  “秋天只有掐到土不好,是吧?”我没有等爷爷回答立即接着问道,“可是,为什么这样呢?”

  “说了嘛,秋天的土往下降,当然不好了。”爷爷摆出理所当然的气势回道,仿佛他说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常识,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就不应该问为什么,他那说话的口气把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冬天掐到土,那么就没问题了;在火,那就相当好,冬天需要火嘛;在木,就不怎么好,冬天的木都要枯掉嘛;在水,也不好,冬天的水太冷。”爷爷又说。

  这次我学乖了,不再问为什么,而是默默地将这些记在心里。

  爷爷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故意等我发问,可是等了等见我一言不发,转而讲到了他的经历:“我们村里的年爹,他在他老伴病重的时候来找我算过一次,问我他老伴大概什么时候咽气。因为那时候他老伴已经滴水不进了,年爹想知道时间了好做准备。我给他掐算了一下,结果算在了水上,那时已经是冬天了。于是我对他说,说句不好的,恐怕你老伴撑不过这个月了。”
  说到这里,爷爷转头看看我,我忙点点头,表示我正仔细听着呢。

  他接着讲:“年爹叹口气,又问我,既然撑不了多久了,那麻烦您再给我算算大概在这个月的几号去世。我又给他算了一下,一下掐在了北方。北方阙字见阎罗,你知道的。这跟冬天掐到水是一样的结果,所以只要算好了,怎么算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打断道:“还可以掐到是具体几号去世吗?”

  爷爷点头道:“掐到北方,那么肯定是在二、四、八的数字里死。”

  “二、四、八?”我问道。

  “嗯,当时已经过了月半,我说,年爹呀,你老伴如果不是在十八过世的话,一定在二十二、二十四、二十八过世。就在这四个日子里你多注意下你老伴的动静,绝对不会在第五个日子里过世的。我这样说了后,年爹不相信,他自己捏着拳头算了算,说他老伴不会在双数天过世。他那算拳头的占卜我不熟悉,只是以前也听你姥爹提到过。我摇了摇头说,你那算拳头的方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对自己的掐时有信心,如果掐在西方上不是北方上,那就是在一、三、七的数字里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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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2:02:06 | 显示全部楼层
  “掐在西方就是一、三、七?”我更加惊讶了,“就是说在初一、初三、初七,或者十一、十三、十七,或者二十一、二十三、二十七的日子里出事吗?”

  “别忘了有的月份里还有三十一哦。”爷爷补充道。

  “有这么神吗?连日子都能算到?”我既钦佩又怀疑。

  爷爷却笑笑说:“我这还不算怎么的,如果你姥爹在世,就可以算到具体的日子甚至是时辰。”

  我歪头问道:“怎么同样的方法你和姥爹算出来还有差距呢?姥爹没有全部教给你吗?”我差点儿接着问是不是因为爷爷比姥爹笨,幸亏及时闭住了嘴巴。

  “你姥爹不要我学,我现在的大多是偷着学的,所以没有学得全部,也没有学深。”爷爷仍面挂笑容。如果是我,我早气愤于姥爹的决绝了,脸上哪能还挂着笑容!虽说那个年代各行各业的师傅总有在徒弟面前留一手的习惯,生怕徒弟超越了师傅不把师傅看在眼里。可是爷爷是他的亲生儿子,总不会吝啬到那个程度吧。

  “为什么?”我问。

  “你姥爹说这是瞎子才学的艺,眼明的人学了只能听人家的小叫。瞎子给人家掐个时什么的,人家必须付点儿钱或者给根烟表示表示,瞎子是吃这个饭的嘛。像你爷爷,”爷爷指着他自己说,“人家孩子生病了要我来帮忙还好,可是人家鸡鸭走失了,甚至早上打了一个喷嚏,都来找我掐时,看鸡鸭丢失在哪个方向,看早上的喷嚏有什么预兆。算到好的了也没有一根烟,算到不好的了还不敢直接说。”爷爷抱怨道。

  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姥爹只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譬如姥爹用算盘算到爷爷和女色鬼的事情。我猜想,也许姥爹后悔发现了这个秘密。如果之前没有发现,就不必这样劳神费心了,因为不知道,所以去世的时候也不会牵挂这么多了。可是一旦发现就不同了,插手怕反噬,不插手不甘心。

  “你知道掐时是谁创造的吗?”爷爷问道,一脸的肯定,肯定我不会知道答案。

  “谁?”我尽快向爷爷的表情屈服。

  “鬼谷。”爷爷神秘兮兮地说,仿佛这是鲜为人知的机密。

  “是鬼谷子吧?”我颇不以为然地问道。

  “鬼谷子?”爷爷拧眉问我,显然他并不知道历史上有鬼谷子这个人。可是我对鬼谷子也不是很了解,不敢肯定鬼谷子是不是曾有名字叫鬼谷。

  “你说的是那个只有娘没有爹的鬼谷吗?”爷爷问道,可见他也不知道鬼谷和鬼谷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只有娘没有爹?”我纳闷道,“鬼谷的爹死得很早吗?”因为我和爷爷都不知道鬼谷子和鬼谷有什么区别,只好先把问题放在一边。

  “不是。”爷爷说。

  “那时为什么呢?”我更加纳闷了。

  “鬼谷根本就没有爹。”爷爷说。

  我倒是恍惚记得哪个佛还是神的母亲因为一道光或者其他古怪的东西而怀孕,从而生下佛或者神的。

  爷爷点上一支烟,悠悠地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在一片芦苇里玩,脚边忽然生出一根稻禾。那根稻禾生长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由幼苗长成了成熟的稻穗。可是这个稻穗长得很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呢?一般的稻穗长的稻谷是一线一线,而这个小姐脚边的稻穗只长了孤单的一颗稻谷,金黄而饱满。这根奇怪的稻穗吸引了小姐的注意。于是这个小姐弯下腰来,摘了这个稻穗上的稻谷细细把玩欣赏。她将这颗饱满的稻谷放到嘴边咬了咬,却一不小心让稻谷从嘴里溜到喉咙,顺着喉咙进了肚子里。”

  爷爷吸了一口烟,烟头亮了片刻。他接着说:“这个小姐没有在意,心想这颗小小的稻谷吃进了肚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仍旧在芦苇里玩耍到天黑才回家。过了不长一段时间,这位高贵的小姐却有了妊娠反应,干呕,头晕,想吃酸东西。小姐的父亲粗心,没有发现女儿的异样。可是小姐的母亲一眼就看出了不寻常,顿时慌了神,在封建古代,未结婚的女子怀孕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是要浸猪笼的。”

  “于是,小姐的母亲隐瞒着她父亲,将一个瓷碗打碎了磨成粉,混在热汤里要小姐喝下去,想用这样的方法将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小姐的母亲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孩子打下来后女儿仍可以嫁得一个好人家。可是不知道这个土方法不行还是小姐身子太弱,喝下瓷粉汤后小姐竟然一病不起。这下可吓坏了小姐的母亲,情急之下只好将所有实情和盘告诉丈夫。小姐的父亲听后怒火冲天,根本不叫医师来救治女儿,反而要女儿自寻短路,休要污辱门风。”

  “这位小姐本是她父母的独生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在呵护中长大,哪里经得起父亲的这般羞辱?于是上吊自杀了。”

  “上吊自杀了?”我惊问道,“那怎么还生下鬼谷呢?”听了前面一段故事,明摆着鬼谷是这位独生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想都不用想。虽然我不相信一颗稻谷就可以使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怀孕,但是很多传说本来是真实发生的,只是在众人的口中流传时渐渐变成了另一番模样。或许这位小姐在芦苇里玩耍的时候,跟某个心仪的男人做了什么也是不得而知的,或许在这位小姐上吊自杀后,她的母亲故意向众人解释说她的女儿其实是清白的,怀孕只是因为一颗奇怪的稻谷。还或许是在鬼谷出名后,知道自己的母亲有这样一段不光彩的故事,从而解释说自己其实是由一颗古怪的稻谷生长而来。他并不是不知道父亲是谁,而是根本就没有父亲的。这样人们就不但不会瞧不起他的身世,而且还会以一种仰视的姿势面对他。因为他的出生跟那个见一道光一阵风而生下的佛或者神没有多大区别啊。

  不可否认,那个我不知道姓名的佛或者神是由活着的母体生下来的。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小姐居然上吊自杀了。对于作为听众的人来说,小姐死了是小事,关键是小姐死了鬼谷怎么出生的呢?

  相信在爷爷听姥爹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爷爷也有这个疑问。某个人给姥爹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姥爹也有这个疑问。如果瑰道士也给选婆他们讲述了这个故事的话,如果瑰道士的故事跟爷爷的是一样的话,选婆他们肯定也会有同样的疑问。

  可是选婆告诉我,瑰道士根本没有跟他们讲起鬼谷的故事,只是简单地,比爷爷更有条理地讲了讲掐时的内容。不过,他们也因为原来没有读过私塾,很多古书上的内容不懂,像我一样只学得个半吊子。

  选婆说,瑰道士讲掐时讲到半途,夭夭家里忽然蹿进来一只黄狗。让选婆不解的是,常把得意的神情挂在脸上的瑰道士居然怕狗,而且不只一点点怕,他害怕得直哆嗦。他讲得正兴起,见狗移步到他身边,立即噤口。

  “这,这是你们家的狗吗?怎么不拴好,让它跑到这里来了?”瑰道士缺氧似的虚弱地问夭夭。黄狗用鼻子顺着瑰道士的裤脚嗅到膝盖,那两条腿触了电似的颤动。黄狗围着瑰道士走了一圈,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不高兴这位不速之客。

  选婆笑道:“道士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你见乡里谁家的狗拴住的?只要不乱咬人,拴住了还怎么看门?还怎么吓唬夜里的小偷?”

  瑰道士的脚躲闪着黄狗的鼻子,心慌慌地问选婆道:“这附近没有黑色的狗吧?”

  夭夭捧腹笑道:“没想到这么有本事的道士还怕狗呢。”夭夭捂住肚子“咯咯”地笑,仿佛肚子里的孩子也在跟着她笑,生怕肚子里的孩子笑岔了气。

  三婶也跟着打趣道:“怕狗还不要紧,没想到怕的狗还分黑色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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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2:03:17 | 显示全部楼层
  瑰道士掩饰不住对狗的害怕,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这时选婆记起早上瑰道士嗅饭的动作,不禁心里打上一个豆芽似的问号。选婆禁不住好奇,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狗啊?”可瑰道士仍旧用同样的笑容敷衍选婆,不做任何解释。

  而面对我的疑问,爷爷做出了解释,虽然这个解释不能令我信服。

  爷爷解释道:“鬼谷可不是一般的人啊,当然出生也不同于普通人了。”

  “怎么个不同法?”我询问道。有时,一个问题可以引起你的极大兴趣,在不知道答案之前,你可能冥思苦想、浮想联翩,甚至想入非非,以为问题的后面有非同寻常、匪夷所思的东西。可是一旦知道答案,你整个兴奋劲儿就像一片鹅毛被风吹到九霄云外,整个人一下子耷拉下来。

  我也是这样。在爷爷没有揭示谜底之前,我幻想着死去的小姐突然肚子上开出一朵艳丽的花,从花蕊中跳下一个小孩子,这个小孩子就是幼时的鬼谷。这是比较浪漫的想法,或者是一个比较血腥惊悚的想法。死去的小姐的肚皮突然炸开,像太阳底下晒裂的豆子,像一颗被舂开的稻谷,一个满身是血的婴儿爬出来,哇哇地哭泣。

  爷爷揭开谜底说:“小姐僵硬的尸体从房梁上取下来后,用人发现她的肚子里还有动静。说来也巧,用人中刚好有曾经学过医的,那人说小姐有即将生产的迹象。这下大家都慌了,人都已经死了,哪还能生产呢?平时这位小姐对下人都挺仁慈的,下人们都记着小姐的好,于是隐瞒着老爷和夫人,立即围着小姐挂起了帐幔,让那个懂医术的人帮助死去的小姐生产。大家本来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可是不一会儿,帐幔里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哦。”我嘀咕道。

  “这些用人知道老爷的性格,不敢让老爷知道这件事情,于是好心的用人偷偷将生下的孩子送给了一对孤寡无子的老人。也许是那瓷粉汤伤害了鬼谷,稍长大一些,他的养生父母发现抱养的孩子两只眼睛都看不见东西。”

  “是个瞎子?”我问。

  “是的。”爷爷说,烟头上的灰形成了长长的一条,弯弯的要坠下来。“同时,他的养生父母发现这个孩子有预言的功能,说的未来的事情都非常准。哪个年份种什么作物能丰收种什么作物能减产,哪段时间有雨水哪段时间艳阳高照,他都能提前说出来。”爷爷说的这段话我还是比较相信的,因为爷爷本身就会这些。比如某年立春那天,爷爷一大早便嚷嚷说后面几天要注意加衣服了。我爸爸奇怪地问道,已经是春天了,天气要回暖了,怎么还要加衣服呢。爷爷说,昨晚一点多立春的,起床的时候外面起了南风。立春起南风,就要返春,气温就会变冷一段时间。我只知道哪天立春哪天惊蛰哪天谷雨,却不知道立春还有从几点开始的。后来,果然天气突然变冷,还下了小雪。

  “他的本领还不仅仅这些,他还能预言每个人的人生、今生和来世。掐时便是他按照自己的所知编排出来的,当然后来有人学得很深很好,有人学得浮躁浅薄,所以有些人掐算厉害,有些人掐算不灵。但是他自己从来没有错误和偏差。一时间,他的名声远播。于是,有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来求他。”烟头的灰终于沉甸甸地掉了下来,摔得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对着摔在地上的烟灰,我不合时宜地想道:烟大多时候是在没有被人抽时白白消耗的,真正被人吸到的时间相当短;人生的时间是不是也这样呢?真正被利用的时间相当少,其他时间都是在人们愿意或不愿意,注意或不注意时流逝的。

  爷爷的故事也像我的思绪一样扯到很远很远。他说:“你猜那个来找鬼谷的好吃懒做的人是谁?”不等我回答,爷爷急匆匆地说:“那个人叫董义,是董永的儿子。董永你知道吗?”不待我回答,他又抢答道:“董永就是七仙女的凡人丈夫嘛。天仙配里讲过的,你们老师应该讲过。”

  老师倒是没有讲过这些关于爱情的神话,不过我看过《天仙配》的电视连续剧。那时我们村就村长家有一台熊猫牌的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几十个附近来的人拥挤在一个小房子里看电视。那排场与电影院颇有几分相似。

  鬼谷和董永的儿子能发生什么故事呢?我在心里犯疑。

  此时,爷爷声情并茂地给我讲:“那个董义因为好吃懒做饿得瘦不拉叽,他找到料事如神的鬼谷,要他帮忙找到一个不用费多少劲儿而又不愁饿肚子的办法。鬼谷开始不肯,经不住董义的再三央求,只好泄露天机说,今晚你早早躲到白龙桥旁边的草丛里,天上的七个仙女会经过那里。你等前面六个仙女走过后,死死抱住最后面的那个仙女,她就是你的母亲,你央求她帮助你就可以了。”

  爷爷吸了一口烟,说:“那个董义听了鬼谷的话,早早在白龙桥的草丛里候着。天刚黑,果然看见一群仙女从桥那头走了过来。董义等前面六个走过后,按鬼谷的吩咐死死拖住最后那个仙女的衣服,央求她帮助自己。七仙女问董义怎么知道她今晚会从白龙桥经过,董义说是鬼谷告诉他的。七仙女听了一惊,这还了得!凡间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连我们七仙女下凡的时候和地点都了如指掌!她拿出一小袋米交给凡人儿子,并叮嘱他每月只可煮一颗,可保一辈子的饭食不愁。”

  爷爷用手指弹了弹烟,接着说:“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的。可是偏偏董义因为太偷懒丧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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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2:05:24 | 显示全部楼层
  “偷懒还能丧命?”我将信将疑。

  烟马上烧到过滤嘴了,爷爷仍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用大拇指和中指压住过滤嘴,手指轻轻一弹,过滤嘴飞了出去。爷爷舔了舔嘴唇,似乎回味刚才的烟味。

  他说:“七仙女不是告诉他了嘛,煮一颗米就可保他一个月不饿么。可是那个偷懒的董义嫌一月煮一颗太麻烦,干脆一次将小袋子里的米全部倒进了锅里。这样一煮,煮出了一座饭山来。董义高兴得不得了,干脆坐在饭山上吃了睡,睡醒了又吃,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如果他这样吃到老,那倒也没有事,也不会引起七仙女和鬼谷的仇恨了。”

  “引起七仙女和鬼谷的仇恨?”

  “对。董义怕日晒夜露,在饭山上掏了一个洞,住进洞里面。没想到饭山松动,将好吃懒做的董义压死在洞里面。七仙女闻知此事,对鬼谷恨得牙痒痒,向玉皇告状。玉皇一听七仙女添油加醋的话,顿时拍着龙案说,凡间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能把天上的事都分毫不差地猜测到,这还了得!”

  故事听到这里,我已经不相信它的真实性了。不过有许多神话在第一个人的口中或许不是神话,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但是经过口口相传,为了吸引听众的注意力,故事就越传越夸张,最后变成神话了。比如这个“这还了得”便是爷爷讲古代故事时常用的口头禅,显然七仙女和玉皇都不会说出“这还了得”的话来。虽然我不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我相信这个故事在第一个人的口里不是这样。第一个人在给第二个人讲这个故事时,或许略带个人的感情色彩,但是不会给它蒙上浓烈的神话色彩。

  或许故事的真实面目是:鬼谷确实给某个前来求助的人泄露过未来,可是好心不一定做成好事,那个人却因此惹祸上身导致死亡。那个人的娘于是状告鬼谷。那个人不一定就叫董义,那个人的娘不一定是七仙女。或许在这个故事的传递过程中,讲故事的人主观将董义和七仙女的名字代入。

  爷爷继续兴致不减地讲道:“于是,玉皇派东海龙王到鬼谷那里去一探虚实。”

  后面的情节我在其他故事中也发现了许多类似的地方,这使我想到很多电视剧的片头有八个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爷爷说,东海龙王心想,我就不相信有这么厉害的凡人,能算到所有的事情。龙王找到鬼谷的住所后,一脚踩在门外,一脚踏进门内,问鬼谷,鬼谷啊鬼谷,你能算到所有的事情,那你算算我现在是要进门呢,还是要出门?鬼谷说,我说你要出去你就偏偏会进来,我说你进来你偏偏要出去,所以我不说这个,我就给你算算我们这个地方的雨水吧。

  龙王一想,雷电有雷公电母控制,可是雨水刚好是由我东海龙王控制的,我倒要看看你鬼谷怎么算雨水。于是东海龙王说,那你就给我算算明天的雨水吧。鬼谷掐指一算,答道,明天城内浅水跑一层,城外暴雨降三升。龙王一惊,这正是玉皇给他的下雨命令,这个凡人居然丝毫不差地说出来了。

  龙王转念一想,我偏偏要在城外浅水跑一层,城内暴雨降三升,到时候让你鬼谷难堪。龙王嘿嘿一笑,对鬼谷说,如果明天不是这样,你鬼谷就永远不要再给人掐算了。鬼谷点头答应。龙王第二天早上果然在城外浅水跑了一层,城内暴雨降了三升。做完这事,龙王急匆匆来找鬼谷,逼迫鬼谷不再掐算。

  鬼谷却大骂龙王道,下雨是与民生相关的大事,你虽贵为龙王,怎么能擅自调改不顾民生呢!大唐开创以来是盛世,从来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你故意把雨水颠倒,城外的庄稼缺水干死无数,城内发生洪水淹死人无数,你大祸临头了,你居然还来找我鬼谷的麻烦。

  “我怎么大祸临头了?”龙王不解道。

  鬼谷说,皇上面前有位叫魏征的大臣,是真神下凡,十分关心民间疾苦,专杀邪恶害人的鬼神。这次你害得民间如此痛苦,他定饶不了你。龙王一听,顿时吓得先前的气势全无,连忙请求鬼谷帮忙解难。鬼谷叹气道,魏征这个大臣跟其他的人不一样,连真龙天子都要让他三分。要他放过你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央求当今皇上的母亲皇太后,皇太后是心慈的人,或许会答应帮你。龙王问道,叫皇太后怎么帮我?

  鬼谷掐指道,魏征只在端午节驱邪去恶,所以叫皇太后在端午节那天留住魏征就可以了。龙王谢过鬼谷,急忙找皇太后帮忙。皇太后果然答应。到了端午节那天,皇太后故意召见魏征陪她下棋,借以限制魏征。魏征不敢违抗皇太后的旨意,陪着皇太后下了整整一天的棋。眼看到了傍晚,魏征在中间停棋歇息的时候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皇太后见魏征睡着了,不敢叫醒他,生怕他醒后记起龙王的事。不一会儿,皇太后见魏征脸上汗珠滚滚。皇太后以为魏征发热,出于好心给他扇了三扇。三扇扇过,魏征醒了过来,磕头谢谢皇太后。皇太后疑惑不解。魏征说,臣在梦中追杀东海龙王,可是追了好久也没有追上,正在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之时,忽然吹来三阵宝风,助他追上龙王,并将龙王的头斩下。
  皇太后大叹一声,后悔莫及。

  爷爷停了下来。我问道:“这就完了?”

  爷爷说:“鬼谷自此以后不再给人掐算,却把这门方法教给了几个瞎子,并委托这几个瞎子教给其他瞎子,让他们借以糊口。”

  “所以眼睛好的人学了这个东西有比较严重的反噬作用,而瞎子没有。”爷爷又抽出一根烟,在手指上轻轻地敲。

  “是因为鬼谷的意愿吗?”我猜测道。我见爷爷才抽了一根烟又拿出一根,便瞪了他一眼。在十几年前的记忆里,爷爷的上衣总有四个口袋,像中山装那样。爷爷一直将烟包放在左上的口袋里,离心脏最近的位置。爷爷的两根手指已经被烟熏得枯黄,如刚剥的橘子皮,黄色的液汁薄薄地溅了一层在上面。我就想,爷爷的衣服装烟的那个口袋里,是不是布的内层如秋天的叶子一样开始枯黄了?我总是多余地担心那枯黄的颜色要渗入爷爷的心脏。

  爷爷见我瞪他,嘿嘿一笑,将烟收进上衣口袋。爷爷摇摇枯黄的食指,说:“也有那个意思。还有一种,就是瞎子虽然泄露天机,但是他看不到事情的发生,所以只要事情不是太大,他就没有反噬作用。”

  “这也行?这跟掩耳盗铃没有两样。”我颇不以为然道。

  爷爷也懒得跟我辩解,仍旧嘿嘿地笑。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除外。”爷爷故作玄虚道。

  “谁?”

  “刘伯温。”

  “刘伯温?”

  “对。他能知晓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的事,他将自己知道的写了下来,叫《楼脚书》。包括我们现在的生活他都在书里已经写到了。”爷爷伸出枯黄的食指说。

  “《楼脚书》?”

  我以为只有爷爷知道这本叫《楼脚书》的东西,没想到后来跟堂哥无意提到这本书时,他居然也知道。之后我有意问了几个村里的老人,居然个个都知道《楼脚书》,并且知道这本书记载着刘伯温时代的前后五百年的事情。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的形态和发展在那本书上都有记载。我原以为虽然听说此书的人多,但是真正拥有此书的人肯定凤毛麟角。可是仔细一问,原来之前很多人家都藏有这本书,却都在“文革”时期害怕批斗而焚烧了。

  “为什么刘伯温就可以例外呢?”我问道。

  “因为他的八字硬啊。欺老夸少骂中年也是这个原因。本来旺是好的,可是老人承受不住。小孩子生命力旺盛,所以可以抗住旺气。”爷爷解释说。我似有所悟。

  “你姥爹虽比不上刘伯温,可也算掐算里非常厉害的角色了。”爷爷掩饰不住骄傲地说,“但他不能直接告诉我女色鬼和瑰道士的事情,只能多年前偷偷将纸塞到茅厕的土墙缝,等时机适宜了才让我发现。”

  听了爷爷的话,我的脑海里顿时臆想出姥爹超越时空和瑰道士交手的画面。

  我想,瑰道士怎么也算不到那个不插手女色鬼的马师傅还有一个出色的父亲,而那个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插手了这件事。

  女色鬼也万万没有想到,瑰道士居然会叫一个单身男人来主动引诱她。

  瑰道士被夭夭家的黄狗吓出来后,交代选婆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选婆碍于瑰道士帮过他一次,那白蛇现在还浸在酒里呢,他不好意思拒绝瑰道士。瑰道士再三保证选婆的安全,选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答应帮瑰道士一次。再说了,选婆一个大龄男青年,却没有碰过女人一根指头,如今听说女色鬼怎么怎么漂亮,哪能不心痒痒?既然瑰道士保证他的安全,不妨一试。
  
  窗外的雨停了。

  他的故事也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我们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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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8 12: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我来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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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8 12: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谷中百合 发表于 2012-2-28 11:11
哈哈!我来支持一下!

呵呵,谢谢支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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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8 12: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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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8 12:28: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原点 发表于 2012-2-28 11:05
  “偷懒还能丧命?”我将信将疑。

  烟马上烧到过滤嘴了,爷爷仍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用大拇指和中指压 ...

瑰道士被夭夭家的黄狗吓出来后,交代选婆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选婆碍于瑰道士帮过他一次,那白蛇现在还浸在酒里呢,他不好意思拒绝瑰道士。瑰道士再三保证选婆的安全,选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答应帮瑰道士一次。再说了,选婆一个大龄男青年,却没有碰过女人一根指头,如今听说女色鬼怎么怎么漂亮,哪能不心痒痒?既然瑰道士保证他的安全,不妨一试。


漂亮的女色鬼!       


期待续集。    :victory:  :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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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8 12:28:3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你 , 鼓励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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